2019年带哥哥去台湾参加乐高比赛,返程在君悦叫了计程车,和师傅气氛融洽的聊了一路,快到桃园机场时他忽然问:我发现很多内地来的女孩学识见地都很厉害,这是因为什么?我认真的想了想,觉得只有一个原因,我说,这要感谢内地伟大的独生子女政策。

    我和我的好朋友们,姑且称之为绿、红和白。

    我只和她们玩,我们有共同的特征:城市独生女。一字排开在路上行走的时候,一样的肆无忌惮,一样的笑声张狂,一样爱飙脏话,一样爱谁谁谁。哦,像那部美剧,《欲望都市》。好像暴露年龄了,现在的小姑娘一定没看过这部剧。等等,她们都有清晰的颜色可以代表自身,我呢,我用什么颜色来代表自己。我没有颜色,我觉得,至少此时此刻,当下,我没有颜色。

    绿是我们当中解锁多种□□姿势的第一人。我爱她,爱听从她嘴里讲述的和某个男人在窗台上做,在梳妆台前打开自己仔仔细细的看,在汽车上做的时候从天窗里探出小半个身体,听她讲身体如何覆盖在男人的脸上,嘴唇上,眼睛上,只是听这些我就有反应,身体充满欲望,出汗、发热。我因为听她讲□□故事而着迷于她的身体。在我们四个当中,绿的身体当之无愧的充满□□。骨架仿佛不存在,随便一个部位摸过去都是满满肉的质感,温暖的,散发着香气,她出现在你面前时头发永远是刚洗完吹好的,柔软而芬芳。但这事令我迷茫,怎么做到的?现在我懂了,牺牲掉一些什么,吃饭、懒惰、胡思乱想之类的,你总可以保持头发的柔软和芬芳。

    这方面能够和绿稍做抗衡的是红,而我和白就只剩下面面相觑流口水了。

    如果说绿是我们四个的□□领袖,红就是我们当之无愧的精神领袖。她开车,会把车牌摘掉,这样红绿灯啊监控这类规范行驶行为的手段于她便形同虚设。她会在红灯刚刚亮起时一骑绝尘,令整个十字路口四个方向的司机叹为观止,可以在有很多警察的市中心把车停在路边,径直到商场与我们见面。红的笑声充满诱惑力,我就不止一次想把她按在什么地方,堵住她的嘴让她叫不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她很早就有纹身,一朵红色的带叶子的玫瑰,就在右脚里侧的脚踝处。后来我也在同一部位纹了最爱的人的名字。我们都有了阿喀琉斯之踵。

    就是这样的红,在丈夫第一次家暴的时候选择了原谅。那个酒后施暴的男人从一楼一阶阶跪着来到六楼她母亲的家,痛哭流涕,诅咒发誓,祈求红及其父母的原谅。红做了人生中最不应该的一次妥协。后来她生了孩子,女孩,在二胎政策没有放开前又偷生了一个孩子,男孩,丈夫依旧家暴。她脚踝处的玫瑰花颜色消退,不再红的扎眼,她该去补色了,我觉得。

    现在,绿,红,我,都离婚了。只剩下白,瑟瑟发抖的白,我昨天刚刚见过她,刚见面第一句话就是:我离婚了。然后把我在疫情期间惊心动魄的三个月经历都告诉了她,白说自己像是坐了趟过山车,惊险刺激的浑身冒汗,她听到最后真的脱去了外套,只穿了一件白t。

    白会弹钢琴,弹的很好,她在舞台上弹琴的时候迷人极了。皮肤白皙的透明,脸上有淡淡的,欧美名模都长一脸的那种雀斑,挺翘的臀部,结实的砸向钢琴的手臂。她所有演出服中最好看的是一件纱质鹅黄色礼服,我再没见过比她穿鹅黄色更好看的女孩。这样的女孩,我不知道老天为什么要让她生病。系统性红斑狼疮。

    提起这个病的名字,我第一个想到网文鼻祖《第一次亲密接触》,不知道还有谁记得这本书。记忆里红斑狼疮是像蝴蝶一样美丽的印记,遍布全身,它不能见光,它在黑暗中熠熠闪光,它与世俗无关,它是至死不渝的爱情。

    但不是,它就是疾病,什么都不是,疾病本身而已。见到白,我的痛苦似乎不值一提,一个想要孩子的女性因此与孩子无缘,眼看时光流逝,每个月如期而至的月经,一年一年增长的生日蛋糕上的数字蜡烛,一年一年消减的怀孕几率。见到白,我的痛苦不值一提。

    可我依旧是痛苦的。

    绿生了一个女儿,如她所愿。

    我生了两个儿子,说实话,预料之中。我好像从很小的时候,隐隐约约懂得自己长大以后终究要成为一个母亲的时候,就笃定会有两个儿子。小时候爸妈开了买燃气灶的商店,开了三个,其中一个就在我家门口,曾有个无聊的脏兮兮看不出年龄的女人给不到十二岁的我看手相,我也是胆子大,给她看了,她说我会有两个儿子。

    露西家就是洛杉矶随处可见的那种house,没有很好的feel,一百多刀,每年几万的税要交,所以她把二楼空出来,租给我们一家赴美或海慧这样独自一人待产的国人,用房租补贴昂贵的税费。我们付清最后一笔房租后她明显心情大好,一笔生意毕竟顺顺利利的做完了,她当即哼着我没听过的音乐,出门配了一副新眼镜,她配的眼镜要我说也就是国内眼镜店教师节或老人节做促销便宜的恨不得免费的那种款式,在太平洋的对岸,居然要花费几千刀。没钱收的时候她就坐在客厅,整天看《甄嬛传》,晚上去附近的华人聚集的基督教教堂唱圣歌。偶尔会有教堂认识的年长的老头约她,她总是穿上自己认为最华丽的衣裳,戴着我怎么都不觉得好看合时宜的茶色眼镜,兴冲冲的开车出门赴约,奇怪的是我从不知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就是回来了,坐在客厅,或者什么都不做,或者继续《甄嬛传》。

    对她的印象之所以这么深,是因为从她家客厅厨房之间有一扇门,打开即通往后院。后院有一只大狗,很温顺,可能是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租客,对我家哥哥也很友好。

    后院是长方形的。中间是松软的草坪,但显然缺少打理,小草长得稀稀疏疏很可怜,像是和露西约会的头发稀少的老头的脑袋。松软草坪的四周是白色水泥路,这里晾晒着住在这栋房子里所有人的衣服,加州的阳光总是很快就把衣服晒的干燥松软,随风摇荡。

    我头脑中的画面之所以如此清晰,是因为手机里存有一张照片,那是弟弟刚出生时爸爸第一次把他抱出室外,就坐在一颗长满黄色柠檬的柠檬树下。对,那是棵柠檬树,我妈最大的乐趣就是每天从那棵树上摘一颗柠檬,切片,泡水喝。我妈喜欢所有免费的、不花钱的事物,像是没有太多零花钱的少女喜欢闪烁的廉价的那种饰品。我们就完全不这样,小小年纪便知道了奢侈品牌。精神领袖红买了欧米茄手表和宝格丽弹簧戒,我们就像发达国家开始军备竞赛一样,开始攀比,卡地亚、lv、小香、guuci、巴黎世家,以及许多小众小奢品牌,聚会时除了攀比男人和孩子,何尝不是暗戳戳比包包鞋子和首饰。只有白,她很稳,不比较这些,只有白,她还没有离婚。以前都有我陪着她在良家妇女的路上同行,但从此后没人陪她,她彻底的孤单着。

    就在那棵柠檬树下,爸爸温柔的目不转睛的看着他新得的孩子,虔诚而专注,如果可能,弟弟会在他的注视中化成一汪温暖的泉水。

    这是我们的第二个孩子。一个漂亮的男孩。

    那时国内在双独二胎之后刚刚放开单独二胎,这个孩子来的恰到好处,以我的年纪,若是等过几年全面放开二胎,不一定要得上这个孩子。

    爸爸的父母生育了两个孩子。我的父母生育了一个孩子。我父母为他争取了多得一个孩子的机会。

    这并不伟大也没什么了不起。我也是现在才明白,孩子们的爸爸并不是只能和我生出孩子的。我只是客观陈述了当时要二胎时的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