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识途再次升职，皇上赏了马平川长命锁，太后也赏了周爱花射箭的扳指，可谓是肥猪拱门，骡马成群，天将大喜。
众人欢天喜地。马识途手舞足蹈，马行空对马识途说：“你现在是不是感觉不可一世，唯我独尊！”
马识途的眼睛里闪烁着星星般的光芒，说：“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圆，遇到这般天大的喜事，我十分激动。”
马行空说：“天大的喜事也可能是天大的祸事，俗话说水满则流，月满则亏，人欢没好事，狗欢抢屎吃。”
马识途说：“爹，你这是鳃鳃过虑，杞人忧天！”
马行空说：“凶吉未可知，生死也难料！”
那天晚上，皎洁的满月高悬中天，北京城一片寂静，夏夜的清风，裹挟着花鸟鱼虫的气息。聚仙楼内，宾朋满座，酒香扑鼻，马识途坐在宾客中间，三杯酒过后，宾客们轮番向马识途敬酒，一边敬酒，一边歌颂，他们各说一套，各有千秋，各有特色，有的说他是诸葛武侯转世，是托塔天王下凡，有的说他吉人天相，五福庇佑，百毒不侵。更有甚者，说他功高盖世，其实可以跟皇帝平起平坐。马识途虽然心有胸次，但哪里架得住这雨点般的吹捧，他是有敬必饮，没饮必尽。他笑容满面，谈笑风生，时而指点江山，时而议论皇帝，滔滔不绝，呶呶不休。马行空几次拍襟提醒，劝说无果，他无可奈何，吃了几口菜就带着马平川离了席，在几名衙役的护卫下，出了酒楼，钻进轿子，轿子启动，轿夫们脚下生风，很快回到府中。两人来至书房，对坐而望。
马平川问：“我们为什么要走，我还什么都没开始吃，我的肚子是空空如也！”
马行空说：“我实在呆不下去了，你的父亲，我的儿子，马识途，现在意气风发，谈笑风生，手舞足蹈，得意忘形，刚刚在酒楼里，你也亲眼看见他摇头晃脑，忘乎所以、目空一切的样子，亲耳听到他说的那些让人脸红心跳的话。真是荒唐又可笑。”
马平川说：“爹居功自傲，妄自尊大，自命不凡，迟早大祸临头，我认为，他应该清醒头脑，谦虚谨慎。”
马行空说：“平川，他终归是你爹，没有他，就没有你，他升官进爵，红遍全国，一时欢喜，飘飘欲仙，你在一旁要记得多加提醒。”
马平川说：“我会的，但如果他继续执迷不悟，我也是无计可施的。”
马行空突然认认真真地从头到脚地把马平川是看了又看。
马平川抬头问：“看什么，不认识你的宝贝孙子啦！”
马行空摇摇头，脸上露出傻哈哈的笑容，然后说：“我这一辈子，全都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去活，我是我自己的，我为自己做主，我年仅十三岁就不顾家人反对娶了你的奶奶，范爱霞，我白手起家，经营有方，她绣花刺草，相夫教子。我们过得十分幸福。我从未对她说过一句甜言蜜语，但我们的生活却十分甜蜜。顶多三十岁吧，我就腰缠万贯了。淮河水灾，我捐出了所有家产，名动四方，说书的唱戏的便以我为教材，说我当过巡检，做过典史，富可敌国，还差点娶了曾国的藩女儿，这里边是虚虚实实，真假掺半，信也好，不信也罢，都不重要。我这一生，到目前为止，该做的都做了，该干的也干了，我什么都不怕了，我不想多看这世界，只想多看几眼你。”
马平川说：“你无私奉献，皇上都说你生的伟大，活的光荣。”
马行空说：“人活一世，草木一秋，荣华富贵，皆为粪土。你的奶奶，范爱霞，在你约摸两岁时的某天，忽感身体不适，早晨病，晚上死，我知道人活着，迟早会死，只是她的死，对我来说还是觉得很突然。”
马平川说：“奶奶仁德感天动地，爹说，奶奶出殡那天下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雪。”
马行空说：“雪下完又开始下雨，连绵不绝，那天，水漫金山，京师差点都被淹了，我知道天象异常，必有大动，果不其然，没多久，清法战争爆发，从某种程度上说，天气跟国家大事有一定的挂钩。”
马平川说：“是啊，雷打八声，皇帝驾崩。”
马行空被马平川的话逗笑，他说：“事到如今，我还是很想念你的奶奶，心偶尔也会猛烈地痛，她那一去山高水远，我十分保重自己，活到了今天，其实，像我这样的年纪，十有八九是要去见阎王了。”
马平川说：“是啊，你现在还健康活着，可见你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依我看，你至少还能再活五十年！”
马行空摇头叹息：“能不能活五天都成问题，我现在这个年纪，往日里那些吸引我的，让我高兴的事情，譬如听戏，譬如喝茶，都变得索然无趣了，而平川你就不一样了，你现在是最好的年纪，生动活泼，未经一点烟火，你要记住，坚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