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四,第二天,她依然撞着胆子照常去上学。只是天气越来越冷了,水气哈在眼睛上,睫毛上都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晶。

    尽管她对所有的困难一声不吭,无声无息。但关注你的人,无需你多言。她的班主任吕老师一直很赏识左三,认为这个女娃长大以后会有出息,再加上班主任本性善良,同情弱小,所以决定尽最大可能的帮助她。

    这天,她被叫到办公室,本以为会因为没有写昨天的家庭作业而挨顿批,因为以她这样的家庭环境,是没有资格贪玩的。就连村子里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都有资格教育她一句“你可得好好学习啊,要不怎么对的起你妈啊”之类的话,更何况老师了。她做好了挨批的准备,也很懊悔第一次没有写完作业。可老师却拿出一张表,让她填写。她拿到手里一看,特困学生基本情况调查表,原来老师给她申请了特困补助,一学期能拿到二百元的补助费。她非常感激老师,却不知道如何说出感谢的话,只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老师出神。老师递给她一支黑色的碳素笔,让她自己填写,然后她马上猫着腰趴在桌上,仔仔细细的填着表里的内容,姓名,家庭成员,家庭收入,家庭基本状况,紧张到忘了坐下。写完了又重新审核了一遍,然后恭恭敬敬的交给了老师。

    一个星期之后,下了早自习,吕老师把她叫到一边,悄悄的告诉她,让她准备一下,穿暖和一点,马上带她参加一个活动,和补助金有关。于是她回到教室拿手套,戴围脖,唐田知道她要出去之后,执意把自己新买的棉袄换给左三穿,左三怕老师等急了,又不想让同学们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只有换上了唐田的新棉袄。

    吕老师骑着自己的自行车,想驼着左三一道去,左三执意不肯,她骑着自己的老式凤凰跟在老师后面。就这样,他俩一前一后的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县里的电视台。电视台的院子中央有一个高高的三角型的铁塔,她们绕过信号塔进了电视台的文艺中心部,文艺中心部的房间原来是唱戏用的,最前面有一个一人多高的舞台,此时舞台的上方拉着一条一米宽的红色条幅,上面白字印着,特别感谢XX公司张泽开老板。她们到了这以后,台下已乱哄哄的坐满了人,虽然没有人大声喧哗,可都在交头接耳,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就像厕所里的苍蝇一样扰乱人心,她和老师走到了后台,老师在工作人员那里签了到,就被安排坐在舞台下方的第一排等待。此时第一排已经坐了十多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学生,在他们身边坐着各自的老师。左三和吕老师是最后一个到的,人到齐以后,活动马上就开始了。工作人员先分发给每个学生两张百元大钞,然后让他们一起走上舞台,面对台下一字排开,分别把百元大钞举在胸前,此时主持人一通讲话,耗时二十分钟,台下摄像机闪光灯噼里啪啦一通拍,他们也举了二十分钟,不过还好,进行完这一项,活动就结束了。当她和吕老师往外走的时候,身后有两个胖胖的中年男士说到:“怎么现在也比咱们以前生活水平高了,看穿的这衣服,比咱们小时候穿的好多了。”虽然这两个男士不是针对她,可左三听了却不知为什么的别扭。比贫穷更可怕的事情,是把自己的贫穷赤裸裸的摆在众人面前,接受别人同情的眼光。没有穷过的人,永远不懂。

    吕老师不仅善良,还为人周到。她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左三的自尊心,关于这二百元的特困补助费她绝口不提。可即使这样,左三家里的贫困状况还是被同学们知道了。

    班里的笤帚坏的只剩下两根毛了,大家决定每人交一元的班费,买几把新的。这天班长收钱,学习委员在笔记本上记录明细,当左三像别的同学一样交钱时,他俩偏偏不收。左三红着脸扔下一元钱就跑掉了。

    周一全校开大会,校长讲话提醒大家上下学路上注意安全,并明确确定,别的学校有女生在放学路上被人持刀抢劫,若不是拼死抵抗,用手死死的攥着歹徒的刀不撒手,恐怕早已遇害。同学们皆哗然,左三是深深的恐惧,发愁着今晚如何回家,更发愁,如何渡过这漫漫冬日。吕老师和班里的几个女同学都邀请左三去各自家里借宿,可她不想欠别人的人情,坚持回家。于是同学们商量,轮流送她回家。

    这一天,送她回家的是唐田和孙远。左三很感激但也有点不开心,79班的学生也加入到帮助自己的队伍中来了,莫不是自己家的贫穷全学校都知道了?其实是她想多了,孙远不代表79班,他只代表他自己,他早就想为左三做点什么,可不好表现的太明显,今天终于借着唐田的名号,为她当一次护花使者。三人一路上说说笑笑,快乐的时间都嫉妒,不知不觉间,已到村口。虽然左三在路上已经催促了他俩多次,让他们回家,可他俩执意不肯,直到送到左三的家门口,直到看着左三搬开自己家的木栅栏,直到听到她家院里的大白鹅呱呱的叫,才转身回家。今天的月光特别的亮,左三看着披着月光的他俩的背影,伴着一两声的狗叫,消失在村子的尽头。

    左三的妈何大婶正好出来上厕所,看见左三在门口呆呆的站着,就问她怎么回事。她回答有同学送她回家。

    何大婶马上说:“这可使不得。这么老远的道,现在天就黑了,他们到了家,不得更晚了啊。人家的爹妈不得问啊?万一这道上再有点什么事,咱们哪耽得起这个责任。”

    左三一边朝屋里走,一边说:“我知道,我也不想让他们送我,可是他们非得来。”

    二姐领弟听了,马上插嘴:“别听咱妈的,你怕别人家的孩子出事,不怕左三出事啊?他们回去还是两个人呢。”

    左三的妈何大婶听了,不由的一阵心酸,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她马上整理好情绪,转移话题:“行了,说上别人你是一套一套的。多大了啊?二十二,不该发愁自己的事啊。你看村子里有几个你这么大的闺女啊?你大姐,比你大两岁,结婚还算晚的,小孩也满地跑了。你倒好,原来相对象挑三捡四,现在更行,干脆都不相了。你不看看咱家啥条件,不嫌弃咱们家,咱就认便宜了,还这么……”

    领弟不耐烦的说:“得,又老生常谈了,一说起这个啊,一套套的,听的我耳朵都长茧子了。你老是按照你那老一套,难道我们就都得这么活着啊?”

    何大婶道:“行了行了,倒是该给我讲大道理了。我看你是电视看多了,按说咱家这个破电视也收不着那么些台啊,咱也没看几眼电视啊。”

    领弟道:“我要么不嫁,要么就嫁个有钱人。这抠抠索索的穷日子,我可是过够了。”

    自从领弟超过二十一岁之后,像这样的对话,左三几乎天天都听到,她放下书包,把支在外间屋的折叠圆桌放开,叫他俩:“行了,别对道了。快吃饭吧。”

    何大婶马上揭开大锅,从热气腾腾的锅里拾着熥好的馒头,二姐边拿碗边喊弟弟:“佑得,吃饭了。”何大婶看着左三脚上的旅游鞋,说道:“左三,该换靴子了。要不冻了脚可就坏了,不说痒痒的难受,这个可好不了。一年冻了,年年都得冻。”

    领弟抢白:“你光说,不给我们钱买双新靴子啊?我都干活赚钱了,左三也去县城上学了,还穿那黑色的破条绒靴子啊?”

    何大婶说:“一会给你钱,明天你也不干活,去集上给你们三一人买双靴子。”

    领弟很高兴,在她的观念里,钱就是花的,攒着有什么用?你兜里有多少钱不知道,可是买了新东西摆在面上大家都知道。可是左三看着自己妈妈脚上的黑条绒靴子已经露了棉花,心里不是个滋味,赶忙说:“我头年那双应该能穿,头年我穿着大,往前头塞着棉花穿的,今年穿应该正合适,就不买新的了。给妈买双得了。”

    领弟有点生气:“嘿,赶情就你懂事。你们学校里有人穿布靴子啊?现在时兴那种坡跟的皮靴子。”